女演员走进房间时，灯光与布景都已经安排妥当，清场之后只剩些必要的工作人员在现场。

女导演站在门口最后一次检阅整个场景，窗户半开，深蓝色的窗帘偶尔被风吹得鼓起，像海雾浮动，屋子里大灯熄灭，只留了木桌上的蜡烛与黯淡的床头灯。男演员身着简单清爽的短袖与牛仔裤，坐在床边发呆。

这看上去是个不错的拍摄环境，适合用来制作一部女性向的情色影片，主调会是清新甜蜜的，会把允诺、礼节、尊重等显示在这场性爱的每个细节里。

女导演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些，露出她今天来到片场后第一个笑。但她很快将这个笑抿住，当她肩膀被来者轻轻碰了一下之后，抱歉，可以让我进去吗？女导演立刻移步，她转头时先闻到一阵清淡的花香，女演员与她擦肩而过时抬眼朝她笑了笑。

啊。女演员忽然发出短暂而急促的一声感慨，她顿住脚步，视线在导演的眉眼间停了一阵，接着扬起与先前稍显不同的笑容。两人并未多说什么，导演站在原地看着演员走进拍摄场景中央，将扎起的头发散下来，栗色卷发的弧度与光泽看起来很自然，落在她肩头与背上有如细沙覆上山脉，半遮半掩里依然显出玉质山脉的起伏与清峻。这是她高中时代看了很多次、很多次的景致，在学校老旧的淋浴间里，在体育馆更衣室内，还有那次短假外出游玩一起泡温泉时。

导演眨眨眼，走到摄像机后面，她挺拔的身形与黑色的拍摄机器共享着某种相似的稳固与淡然，隔着半个房间，烛光晃动，导演与演员的眼神短兵相接。女演员赤脚踩在地板上，问男演员话时眼睛却瞟着导演：“外套是我来脱还是等下你来？”

男演员看向导演。导演回答道：“让她自己脱。”

女演员点点头，握住拉链从锁骨处利落地往下破开，亮色外套轻盈地荡开，显出内里的丝绸裙子。女演员勾着手弯下腰，正要拉开裙子收在后背的拉链时，导演忽然出声阻止：“稍等。”

“不好意思，”导演从摄影机后迈出来，走到女演员身后，两人对视时导演轻声说，“我可能要进行一些动作指导，可以吗？”

“没问题。”

女演员将长发撩至身前，让后背完整地展在导演眼前。导演的手指触到丝绸裙子时有些发颤，她转头看了男演员一眼：“等下你为她脱裙子时，机位会换到你们后方，拍摄裙子松脱的过程。你看……”

“……像这样。”导演右手控制着拉链往下缓慢地走，演员后背光洁的肌肤随之显露，导演犹豫片刻后让左手轻轻环住女演员腰部，女演员极有默契地配合着微微弓身，头垂下去，长发倾泻，而她的腰轻轻往后贴在导演小腹。这样的动作让裙子被拉开继而松脱的过程更曲折美妙，演员回过头来看着导演，忽然之间折身靠近导演，她光裸的后背靠入导演怀里，两人的嘴唇咫尺相隔。

女演员笑了笑，看向男演员：“等下我会做这个动作噢。”

男演员忙不迭点头。

导演这时已松了手重新走回摄像机后，她朝场景中心的两位演员点点头：“准备好了的话，我们就开拍。”

两位演员很专业，懂得要如何在摄像机前展示自己同时展示整个过程，无论从姿势选择还是表情控制都很符合导演的要求。这是部主打清新甜蜜的成人片，主要受众会是较为年轻的女性群体，因为片中对于征求同意、互相尊重等细节很注重，在过程中也并不突出刻画器官或刺激画面，镜头更着重于描摹演员间表现出的相爱与使彼此愉悦的感觉。

“卡！”导演略皱起眉，踩进场景中，男演员很快起身退开，很专业地背对着摄像机与导演，只偏过头来试图听她要指导些什么。女演员保持着原先跪伏的姿势，导演一走近，她就软软地趴下去，只单手撑着脸，看向导演：“怎么啦？”

导演看着女演员，沉默片刻后蹲下身，平视着她：“表情出了问题。你看向摄像机时的表情，不是我们需要的羞怯但快乐，而是有点、有点……”

“过于淫荡？”女演员接话道。

导演点点头。她起身回到摄像机前时几乎有些慌不择路，与女演员近距离说话时她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，先前淡淡的花香味因出了汗变得更浓郁。不是自己当年送她的那瓶香水，导演想，那瓶太廉价了，路边货，这是更贵更高级的。但同样是花香，同样是她们当年路过花园时会深深吸一口的芬芳味道。太久远的事了。夏日在那种气息里泛白。

之后的几次拍摄都因同一个原因而叫停，其他方面都毫无瑕疵，只是表情……女演员有些无辜地说，真的很难控制，看向摄像机时，不知为何就变成那样子了。

站在摄像机后面的导演一言不发，只挥挥手，示意片场所有人都可以开始中场休息了。

女演员站在场景中间，很坦荡地裸着身子，几乎是有些挑衅地看着导演。但导演并没看她，摸出包里的烟，朝卫生间走去。

她站在镜前抽烟时，看见镜中多出一个人，站在她身后，慢慢地将头靠在她肩上。

“不喜欢那种表情吗？”

“不需要那种表情。”

“可以变的喔，给我一个十几岁小女生的情境，模拟出那种感觉，一定就能做出羞涩又憧憬的样子。”演员的手环在导演腰间，轻轻地晃动，“你知道要怎么做。我们快点拍完，你就可以快点离开这里。”……可以快点离开我，就像你当年做的那样。

导演闭上眼，叹了一口气，她夹着烟的手有些发抖，但她在这阵馥郁花香里慢慢转身，低头去吻了演员。

这个吻好像迟到了很多年，在卫生间缭绕的烟气里显得短暂而仓促。导演退开些，捏着女演员的下巴，露出有些僵硬的笑：“现在的表情很好。我们继续回去拍。”

女演员低着头，再抬起脸时眼睛有些红。她看着导演，怪她：“烟味太熏人了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导演把烟灭在水池里，捧着演员的脸仔细看了看：“妆没花，不用担心。”

走出卫生间前导演又回过头来道了次歉：“真的对不起。”

演员笑得很好看，眼眶还是微微发红，但这情态竟确实是十几岁少女坠入爱河时羞涩而可爱的样子：“没关系。继续拍咯。”

重回片场后的拍摄比起先前顺利了些，只是演员的神态与动作有时候仍不够到位。导演怀着要去完成一场谋杀的冷酷心态站在摄像机后出声指导：“听好了，我的声音会同样录进去，你们听着我的指导当作画外音，继续演出就好了。”

男演员虽有些懵，但依然点头同意了。女演员从他怀里探出头来，狡猾地对导演眨了眨眼。

导演忍住叹息，让自己尽量平静地在场外指导着。

“现在从她的肩头吻下去，沿着锁骨，停在那枚小痣上。”

“动作不要太快，揽着她的腰，让她主动。”

“……她哭的时候，不要用手去替她擦泪，去吻她眼睛。”

……

在这些声音里，女演员完全地闭上眼睛，仿佛这场拍摄、这场演出、这次欢好的主角就是她与这样的声音，冷淡、平静，从房间另一端传过来，让一切愉悦实现，让从未期待过降临的亲近实现。

这是次很成功的拍摄。这会是大受欢迎的一部影片。特别是后半段画外音的加入，让整部影片显得既有身处其间之感，又有着距离感。女演员的神态让人既怜爱又忍不住怀疑，她是真的演技如此好，还是真的与谁相爱着，年轻的爱，青涩，让人痛苦落泪，也让人快乐。

拍摄结束后，片场的工作人员收拾好器械，重新安排布景。人走得差不多之后，导演在卫生间里发现了正捧水洗脸的女演员。女演员抬头瞟了眼导演手上的戒指。

“什么时候的事？”

“五年前。”

“有小孩吗？”

“……两岁。”

“男孩女孩？”

“女孩。”

演员由衷地笑了出来：“那很好呀，她会和你一样好看。”

“如果你愿意的话，今晚可以去我家吃饭。”导演出声提议道。

“是为了感谢我帮你拍出这样好的电影吗？大导演。”演员很俏皮地歪着头，往前走了两步，“要感谢我的话，帮我再提升下演技好不好。”

导演伸手揽住演员的腰，将对方拉近。两人近距离地打量着彼此，都能看出对方脸上岁月流逝的痕迹，不是当年为了一次考试失利红眼睛的小女孩了，也不是泡温泉泡得昏头昏脑，糊涂地给出一个吻，然后被吓得失魂落魄的女孩了。现在彼此都长大了很多，懂事了很多。导演闭上眼轻轻地让吻落下去。每一个短暂的吻之后她都凝神细望，告诉演员现在的心情与神态，在摄影机前会呈现出什么样子。

这是青涩的没说出的爱。

这是埋怨与想要复仇。

现在是遗憾和迷茫……

……不要哭，导演低声恳求道，不要哭了。

演员将脸埋在导演肩膀，抽噎着，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。

那部影片确实大获成功，导演与演员都因此声名大噪，外界以为她们会自此继续合作，却不知为何直到女演员宣布息影都没有任何交集。

夜里，导演坐在书房里浏览着网页上许多影片。丈夫路过时并不惊讶，他很支持妻子的工作，他端着热茶走过来时瞅了瞅屏幕，有些惊讶：“这位是当初和你合作那部电影的主角对吧？她在那部电影里真的让人很印象深刻。”

“是啊。”导演淡淡答道。

丈夫弯腰去亲吻导演侧脸，手探进她裙子里。

“虽然是专业导演，但看着这种画面确实很难不兴奋，对不对？”他笑着说，几乎是立刻确认了自己的这句揶揄。他抱起导演往卧室走，在丈夫怀里，导演回头看着电脑屏幕，画面依然播放着，是个给女演员的特写镜头。

她在画面里美艳得惊人，快要到顶点时，演员嘴唇翕动，似乎是念了什么。只是没人听到声音。

那是个名字。导演知道。那是一个名字。